【纪念新诗百年•优秀作品大展】侯明辉：祭 母 帖（组诗）
祭 母 帖（组诗）
作者：侯明辉（辽宁）
■ 我的世界空了
灰蒙蒙的天，一片片从我眼里塌了下来
闷热的风，也跌落了一地
从此，我还能对谁喊一声：娘—
谁还能和蔼、亲切地，一声声回应我？
天堂和人间，是不是只隔着这一层明黄色的丧单
只隔着这一场彻骨的诀别和无期？
母亲走了，我的世界空了
夜半的大雨，多像一个男人茫然无助的哭声
相对于悬崖一样的疾病和卧床
对于母亲，死亡更像是一次轻松的远行
天堂里，母亲有了云游的仙鹤、健硕的黄牛
我的梦里，有了失眠的夜色和泛黄的泪痕
■ 入土为安
对于死亡，我并不比一个孩子、一个麻雀
知道的更多
我只知道，一生无休止劳作的母亲
直到今天，才开始真正躺下来歇一会儿
儿子抱着遗像，侄儿洒着买路的纸钱
而母亲，静静地躺在一个小小纸匣里
那灰白的头骨、尺骨，尚有余温的骨灰
可是生养了我一辈子的母亲？
见证母亲的苍老、衰败和入土为安
对我来说，是多么干净的一次修行
年过六旬的兄长，长跪在坟前
他比其他人，有更多悲伤和哭泣的理由
■ 一座金库、一座银库
穷了一辈子的母亲
直到去世，才有了一座金库、一座银库
有了别墅、轿车、使唤的丫鬟、马童
母亲用一生，把自己从病床上搬到了黑白照片上
就像用一生把爱和不舍，搬到了我的身上
这一搬，我活着，母亲就活着
“娘，西方大路，一路走好”
烧完了三斤六两纸，也哭完了七关
但我仍能看见母亲的呼吸、话语和眼神
母亲，今天我又想你了
想你了，我就加倍地疼爱自己和每一个黄昏
爱，是揪心；思念，是更大的揪心
■ 灵车缓缓启动
叫醒一天中最黑的光
进而叫醒，一座山冈、一片树林
叫醒灵堂中安然熟睡的母亲
母亲，该上路了
高高举起火盆，多像举起多灾多难的人间
“砰——”，摔碎的是母亲艰难的喘息、疼？
灵车缓缓启动，一阵风吹过
母亲仿佛就安稳地坐在了风中
这么长的车队，是母亲唯一享受过的奢侈
我跪在了灵车面前
像跪在了整个世界的面前
我的祷告，是那么的空洞，那么的虔诚
一忍，再忍
泪水还是决堤，天空还是倾斜
我滴落尘埃的泪珠，还是那么裂肺、撕心
■ 火焰是那么的蓝
这纠结不清的火苗、青烟和爆裂声
多像我内心的哀伤、涕零
左一堆，中间一堆，右一堆
哪堆在替我，跪伏在这浩大的人间
谁看见了火焰中折叠的村庄、炊烟
谁就看到了天堂的晨光和黎明
天色还早，我要用纸包住这熊熊的火焰
让母亲，在泥土中暖暖冰冷的手脚和嘴唇
火焰是那么的蓝，与我的孤独和泪珠
是那么的般配合身
我不停地讨好着光阴、辽阔和风声
祈盼一个人回来，认领我这无家可归的人
■人间越来越暗
给这堆火焰，再添一些金元宝、银元宝
再添上一沓冥间的纸钱
给过贯了苦日子的娘，尽可能多的捎上些盘缠
大方地打点人情，剩下的也足够自己使唤
天堂越来越远，人间越来越暗
坟前这微小的火苗，多像一把把钝刀
反复地切割着我的白昼、黑夜
切割着蒙满灰尘的老屋、天空和我的泪眼
在这堆火焰面前，我说了些什么
恕我已经想不起来，也不想去想了
我只看到火焰深处，有莲花盛开
娘坐在上面，正在缝补着我儿时的衣裳
■ 在风中抱紧自己
坟头上的这些泥土，还是那么新
和二十八天前似乎没有什么区别
我仍能感受到灰烬的余温、热泪和疼
天渐渐凉了，风也一天天老了
天堂和人间，是不是就隔着这场秋风？
隔着一天比一天多的缅怀和遗忘？
和人间继续相爱，和宿命保持敌意
这使用了大半生的秋风
多像我命中无法分割的蛀牙、血缘和亲情
在风中，替天堂里的娘，我再次抱紧自己
抱紧我这疲惫的肉体，无助的灵魂
跪在不远处的姐姐，继续烧着纸钱和哭声
■ 秋 风 起
风，一米一米的往前吹
草，一根一根的在山坡上枯黄
那么多的暗伤，那么多的悲怆
我仍和自己，喝酒、聊天，舔舐着疼和忧伤
恍惚，暗哑，低泣
铁塔般的孙子扶着门框，哭的那么伤心
而我紧紧盯着干净的灵柩、鞋底和娘的白发
一动不动，更一言不发
母亲仿佛还坐在床沿上
目光所及，是我漏洞百出的身体和脸庞
秋风一片一片地落下，一片一片地飘起
从此，我的泪水，跟这个世界不再有任何关系
■ 天渐渐凉了
天渐渐凉了，凉的那么纯粹、透明
我听不到尘世的喧哗、骚动
也听不到我的呼吸和悔过之心
山坡静谧，所有的草木都屏住了呼吸
我伸手抱住摇曳的草叶、颤抖的微风
抱住来自泥土深处的絮叨和声音
雨水皈依暮色，晚风化做鸟鸣
地下有知的母亲保佑我
保佑好你教给我的谦卑、善良和火种
此刻，说什么似乎都是那么多余
甚至包括我的眼泪和疼
远山，渐渐凉了；秋天，也渐渐凉了
■ 母亲，今天不去看你
舅妈说：六七就不要再去看我姐了
去太多了，我姐太想你们，在那边也不安心
人间太爱健忘，世界乏善可陈
不敢相信，母亲离开我已经四十二天了
似乎母亲还在那间朝阳的房间里
还在不停地收拾着杂物和旧衣裳
用钥匙轻轻打开房门，一切是那么安静
连落在床上的尘埃和光，都倍显哀伤
母亲，今天我不去看你了
晚安，我的母亲；晚安，这个孤单的秋天
【作者简介】
侯明辉 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。在《诗刊》《诗选刊》《星星》《绿风》《诗林》《诗潮》《扬子江诗刊》《草堂诗刊》《山东文学》《陕西文学》《作品》等期刊多次发表诗歌作品。出版诗集《七人合唱团》。 有作品入选《2016年中国诗歌年选》（花城版）《2010年中国诗歌年选》等年度选本。荣获过山东“龙口杯”全国诗歌大赛一等奖、广东省作协环保诗歌大赛银奖等奖项
